存量经济下的结构分化，亦或市场参与者的持续进化，机构投资者占比的提高，量化投资的加入，指数化进程的加快，带来的是资本市场容错率和超额收益的下降。投资还是投机，价值还是博弈，挖掘的是时代脉络下蕴含的新机会，还是人声鼎沸的资本赛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在人人皆谈长期价值投资的今天，短期行为依然是资本市场无法忽视的存在。能够真正透过短期扰动和压力聚焦长期，并能一以贯之将长期价值投资付诸实践的投资人，显得难能可贵。
今天的市场生态和行业格局对投资研究的高度、深度、广度，乃至资产管理机构组织的精细度、专业度都提出了更高要求，单打独斗显然已跟不上这个快速进化的时代。投资是认知的变现，是艺术更是科学。如何把长期价值投资这门科学和艺术有章可循的付诸实践？如何平衡专业优秀人才的个性与组织的共性？如何让组织高效运转实现投研效能的最大化？
带着这些问题，券商中国记者专访了远信投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刘岩。远信投资是一家新晋百亿私募，核心成员来自境内外头部资产管理机构，专注基于深度基本面研究的长期价值投资，并在资产管理过程中身体力行付诸实践，持续寻找引领中国未来的成长。
过去两年，也是远信投资快速发展的两年。团队的投研实力获得市场验证，在验证中不断强化长期主义共同信仰，秉持同样长期价值投资理念的优秀同行者也越来越多，公司治理结构进一步优化，与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相匹配的组织管理渐成体系。
大道至简，行之不易。知之愈明，行之愈笃。以下为远信投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刘岩对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的思考。
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的知易行难
在目前国内资产管理行业的大环境下，坚持价值投资理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谈长期主义更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情，因为大家都面临着太多短期的现实压力，面临资产管理行业在尚不十分成熟阶段所特有的问题和挑战。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很多时候不仅仅需要投资者教育，而是需要包括从股东、管理层、专业团队、销售渠道到投资人在内的整个链条上的统一和共识，需要资产管理平台在文化、制度、体系和人才等各方面对于长期价值投资理念的适配。只有如此，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的优势才能得以充分体现。换言之，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也需要适合的环境基础，需要在实践层面不断摸索和修正，而不是简单停留在理念和口号上。
在资产管理行业并不算长的发展历程中，即便在认知的层面，各个主体之间矛盾与对立的案例远远大于统一和共识，各方主体彼此之间的博弈依然是主旋律，行业很多现实的问题也让我们看到了实践层面巨大的阻力。比如股东与管理层之间，资本主导往往强于专业主导，对短期利润的诉求高于长期发展；管理人与投资人之间，规模的增长往往与投资人的收益增长并不同步，羊群效应下规模的迅速膨胀带来业绩的快速回落，追涨杀跌的短期行为极大制约了长期投资的空间；公司与基金经理之间，业绩优先还是规模优先？多数时候个体利益和平台利益看似并不一致，而相对排名的压力又让基金经理很难在投资和职业生涯规划上真正立足长期。即便落脚到类似私募基金相对简单的治理结构和组织环境当中，面对市场和行业持续快速进化与迭代，我们也看到了管理人固有能力圈要应对的巨大冲击与挑战。
面对这些问题，我们感受到了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在知行合一过程中的压力和困难，但更多是看到了整个行业提高和优化的空间，对于“难而正确的事情”也有了更为切身的体会和理解。我们也更加坚信，构建一个真正契合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的现实环境是要为之努力和奋斗的方向，也是远信投资平台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在我们看来，支撑长期主义的治理结构，股东之间认知层面根本性的共识，符合价值投资理念的管理机制设计和文化导向，适配价值投资的投研架构与组织体系，与投资理念相匹配的合作伙伴及投资人选择是一个奉行长期主义和秉承价值投资理念的资产管理平台在实践层面必须要达到的要求。
支撑长期主义的治理结构和基础性共识
践行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理念需要具备适合的组织环境基础。我们所讲的组织环境基础包含了稳定的治理结构、适配的管理机制设计和正确的文化导向三个方面。
股东和治理结构是一切的源头。不从治理结构的源头上做好安排，最终各种问题都会充分暴露。对于资产管理行业来说，一个好的治理结构首先必须充分体现人才和专业的价值，让专业管理团队和优秀的人才与公司利益充分绑定；第二，要通过股权结构的均衡设置保障资本与专业力量之间的均衡，以此实现长期稳定的目的；第三，要有必要的底限性约束，避免公司发展走向极端；第四，要具备长期的可拓展空间，从而吸引更多优秀人才加入，以此推动公司不断的进化与迭代。
一个长期稳定治理结构的设计与实现，一定是源自于各方股东的基础性共识。我们提出尊重规律、尊重责任、尊重专业、尊重人才，这是所有股东的共识，如果没有这个共识，事情就没有开始的必要，很多事情开始就决定了结局。
任何行业都有其内在的发展规律，只要遵循这些规律，结果就不会差。规律这个词看起来比较空泛和抽象，但其运用到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体现在公司经营的方方面面。在我们看来，资管行业首要遵守的规律就是人性。要充分认识到人力资本是这个行业的核心资本，必须要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充分尊重人才，尊重专业。
其次，资管行业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的行业，能力建设永远要走在规模扩张的前面。我们经常说慢就是快，慢的好处是永远有机会去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有充足的时间去优化和完善，通常与能力不匹配的超常规发展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最后，风险和收益永远匹配，收益与能力永远匹配。要相信常识的力量，要对收益目标合理规划，要通过科学的投研体系分解和实现这一目标。我们要构建的是一个可持续、可复制和可迭代的投研体系，而不是依赖于个体的发挥或者用过于短期的极致博取一时的领先。
我们提出尊重责任，我们对责任的理解分为三个层次，一个是社会责任，一个是行业责任，还有一个是个体责任。我们追求的是三者之间的统一，要把个体责任放到行业责任和社会责任的层面去思考和理解，这样才会更加清晰和坚定，而在企业不同发展阶段，责任的定义和范畴是不一样的，必须与企业的愿景和发展相结合，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一个企业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跟他汲取了多少社会资源，产生了多大的社会影响力直接相关。我们今天能做的，是希望用正确的方法论实践长期主义和价值投资，去证明这是一条可以长期持续的道路；希望能影响一些人，哪怕是一个两个，因为与其高喊口号不如从自身做起，从影响身边的人做起。
对于资产管理行业责任的理解，往往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为投资者的财富保值增值。这个没有错，但对于联结投融资两端的资管行业来说，肩负了金融资源的配置责任，因此基于博弈、投机所获取的收益与资管行业本身的行业责任是相背离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价值投资作为核心投资理念的一个根本原因，因为价值投资和资产管理行业的最根本职能，也就是这个行业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相匹配。
所谓“得道者多助”，我们对于道的理解体现在对于规律和责任的理解中，这也是我们能够汇聚一批行业顶级人才的信仰本源。有位老领导跟我讲“长期方向性的笃定特别宝贵”，我经常反复的去想这句话，最后发现能够把我们汇聚在一起，并且支撑和引导我们走到现在的正是我们所共同相信的根本性共识。
符合价值投资理念的制度设计和文化导向
好的制度可以催生好的文化，文化与制度之间又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文化的基因决定了制度选择和制度的适用性。那么文化的基因是什么？我的理解就是核心合伙人团队所信奉和输出的价值观和理念。因此，人的选择是根本中的根本，如果大家没有共同的信仰，没有共同的愿景，没有基于充分信任的共同理解和换位思考，那么一切都将举步维艰，分崩离析是必然。
情怀和愿景是精神食粮，没有不行，但也不能用来当饭吃。没有投入就不会有产出，没有好的机制就无法吸引一流的人才，没有长期持续的培养就不可能沉淀出优秀的团队。因此，落实到具体，在管理机制设计层面必须与我们的信仰、理念和愿景相匹配。我们希望能够实现较高的经济基础保障，明确的职业生涯发展路径，多维度的价值实现通路以及长期全面客观的评价导向等符合长期主义导向的机制设计。
在我们看来，人才是资管行业性价比最高的投资，我们永远不会吝惜对人才的投入。首先这个行业市场化定价程度比较高，在人才的价值上套利是不明智的选择，第二，这体现了一种尊重，对人才价值和专业价值的尊重。同样的应届毕业生，我们给到的薪酬水平可以相差一倍，因为我们更加倾向于去体现每个人应该有的价值，而不是仅仅体现工作年限的长短。更为重要的是，经济保障是基础，没有基本的经济保障什么长期主义都是空谈。因此我希望团队和员工在这方面受到的现实压力和约束小一点，这也是决定企业文化氛围很重要的因素。
我们对于基金经理、研究员甚至销售人员都没有考核，更没有所谓的KPI。我们的逻辑是，所谓的考核和KPI更多是用来约束后进。这自然决定了我们在选人上首要关注的素质就是自我驱动能力。同时，我们不放弃必要的淘汰，保证所有人都处于能力与价值观坐标系中正确合理的位置，否则势必会对团队氛围和文化造成不良的影响。
相对而言，我们更加看重激励机制的设计。我们对于激励的理解首先是劳动付出的合理回报，其次是市场价值的合理体现，最后是公司发展的共同分享。我们的机制设计会综合反映这三方面因素，倾向于在激励机制设计上达到行业领先水平，但前提是公司的整体发展状况能够有效支撑，机制设计所体现的结果客观合理，同时必须时刻强调激励与合规风控约束的平衡。
我们希望通过机制的设计和文化的引导，形成一个相对宽松的工作环境，让人才价值得以更加多元化的体现，让专业权威大于职位权威，让大家更加专注和聚焦于自身的优势和长板，真正形成个体专业领域上的同行业比较优势，进而通过团队协作形成整体上更为强大的竞争力。因此，我们对于一切容易引发内部竞争的机制设计都是极力摒弃的，对于任何破坏信任和协作基础的行为都是极力抵制的。
适配价值投资的投研架构与组织体系
投研体系构建是价值投资落到实践层面的核心，其根本要解决的是能力圈问题。我们从三个维度衡量能力圈，即高度、深度和广度。高度和深度决定了定价能力，也决定了收益水平，而广度决定了可以支撑的管理规模。所谓的广度是在不降低深度标准前提下的广度。换言之，降低了深度标准的广度所对应的管理规模必然带来收益水平的下降。
对于一个价值投资平台来说，如何通过有效的组织构筑一个可共享的高质量能力圈是这个平台存在的最大专业价值体现。每个个体能够为平台贡献力量，同时又能够从平台汲取营养，这是我们所追求的体系和组织上的优势，也就是所谓投资业绩坚实的底层基础和对于优秀基金经理的平台赋能。要做到这一点，前提是大家必须秉承共同的方法论信仰以及一致的投资价值观。否则不是共享和碰撞，而是内耗和互不认同。另外，我们必须要建立统一标准和共通的语言，我们内部将这个标准简单概括为研究什么的标准和研究到什么程度的标准。
研究什么的标准其实来源于投资什么的标准，来源于我们的投资理念和投资价值观。在我们的认知中，价值投资就是对时代发展趋势的投资，是对能够代表时代先进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引领时代发展和创造时代价值的优秀企业的投资。因此，我们会把研究起点回归到“本质需求、要素变化、产业趋势”，以此提高获取机会的系统性，降低偶然性。这自然决定了我们思考的高度，同时决定了我们会放弃很多所谓平庸的机会。
研究到什么程度的标准体现了我们对能力圈深度的要求，体现了我们在定价链条和层级上所处的位置。概括下来就是“对行业的理解力争达到产业专家的标准；对公司的理解既要如内部人一样真正理解公司经营，又要看懂公司的商业模式和发展的底层逻辑；对公司建立起有效的跟踪研究体系。”落实到具体，体现了我们从商业模式、治理结构、管理团队、市场空间、竞争格局、核心壁垒等全方位的基本面研究维度；体现了我们在核心假设构建过程中的系统和严谨；体现了我们对于边际显著变化的前瞻和敏感；体现了我们在跟踪验证环节的深入和持续。
所以，在深度和广度的选择上一定是深度优先，落实到个体我们要求更加聚焦，只有聚焦才能保证足够的专注和积累，才能形成相对的认知优势。而广度的问题需要组织来解决，因此我们需要建立标准化和可视化的研究管理体系，让所有人能够充分参与和分享研究和定价的全部过程，充分论证核心假设和客观验证的每一个环节，而不是先由一个股票推荐的结论开始。我们相信这是一个共同学习的过程，也是一个相互碰撞的过程，更是一个能够互相启发共同进化的过程。
能力圈决定了投资业绩的长期可持续性，也决定了管理规模的容量。我们必须要承认任何一个单一的个体，时间、精力、认知和学习能力都存在局限性。如果能够真正在组织上实现能力圈的融合，那业绩就能可持续、可复制和可迭代。通过高效的研究输出充分解放基金经理的精力，一方面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前瞻性的问题；另一方面有了深度和广度能力的支撑，认知的高度才能得以转化和实现。
建立标准化、流程化和可视化的研究体系，组织层面的意义还体现在对研究员价值客观全面的评价上。传统意义上对研究员的考核与评价，几乎无一例外采取以量化为主的结果导向型评价，稍微好一点的可能考核周期长一点，但大多数仍然以年度为维度。这种考核和评价体系与我们所倡导的价值投资理念很大程度上背道而驰。
我们很难要求一个研究员做到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完美结合，很难做到投行素质与投资思维的综合体。一个单纯以结果为导向的评价体系基本等同于让研究员在市场中物竞天择，可以说他很客观，但从组织效用的角度其实非常低效。在我们的理念里，基础研究的深度和质量往往比推荐股票对于基金经理更有意义和价值，功劳不应该完全是结果导向。
我们更倾向于将概率、赔率与胜率的平衡交给基金经理，而对于客观事实的认知、呈现及预测交给定位于产业专家的行业研究小组。团队协作比要求个人全能更切合实际。这种协作不仅体现在投研之间，也体现在行业小组内部的协作，体现在整个产业链甚至跨产业链间的研究协作。我们赋予研究团队在组织内部更高的专业地位，在机制的设计上体现出其应有的专业价值。这自然就决定了我们在组织体系、管理流程以及职业生涯发展路径方面与传统架构的差异性。
与投资理念相匹配的合作伙伴及投资人选择
高效的投研转化输出与系统性的负债端管理能力，共同决定了一个资产管理平台业绩水平的长期稳定性。负债端质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投资端的难度，如果销售服务体系与投研体系不适配，我们也很难获取一个好的结果。我们要站在负债端规划和管理的角度去理解销售能力构建这一问题，去审视合作伙伴和投资人选择的问题。
我们对于销售团队的要求是最终要成为一个布道者。如果你是一个布道者，那么首先必须是一个坚定的信徒，这是自驱力的源泉。你相信的是长期价值的共同实现，而不是完全依靠短期经济利益的驱动，靠激励和利益驱动的销售体系与我们的投研体系不适配甚至对立。如果你是一个布道者，必须深刻理解公司投研平台构建的理念和运行机制，必须更多站在投资人利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去寻求管理人与投资人的共赢。
我们销售体系的构建有两个基本原则。一个是宁缺毋滥，意味着对个体能力的高要求，要具备专业的服务能力；彼此之间要具备非常牢固的信任基础，能够高度的统一思想，能够准确传递公司的理念；能够用合适的方式、合适的期限，甚至合适的时点帮助投资人进行长期投资和资产配置，通过一轮一轮的周期证明平台的专业价值，从而提升投资人的质量和粘性，这是所谓布道者的价值体现。
另一个原则就是集中。集中是一个过程，更是一个确定的趋势。只有集中才能找到真正在理念上相近的战略合作伙伴，才能让我们投资理念、投资能力和投资者的需求相匹配，进而才能实现负债端的长期有效规划和管理。我们坚信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也是一个长期沉淀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投资理念里有一句话叫做“和优秀的投资者同行”，优秀的投资者更能理解我们的专业价值，更能够跟我们一起学习成长和进化。
责编：杨喻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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