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二百五”的故事

1

村里有两户人家，在镇上做生意。一个是刘忠，卖早点，一个是王通，卖烧鸡。

两家的摊子只隔一条街道，生意不相竞争，本不该成为怨家。可自从一位姑娘的出现，使二人反目成仇。

2

有一天早上，一位俊俏的姑娘来赶集，在刘忠那里要了两个烧饼和一碗胡辣汤。刚一坐下，一阵风吹过，几片小树叶飘进了碗里。

叶片脏兮兮的，这汤还怎么喝呀？可倒掉重新买一碗，又觉得实在可惜。

正在她着急尴尬之际，刘忠主动送来一碗新的，把那碗脏的收走，倒在泔水桶里。

“大哥，这多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这件事怨我。今天，我的棚布被别人借走了，树叶才飘进碗里，我不能让顾客吃亏。”

结账时，姑娘又迟疑了。她没带零钱，只好递过去一张百元钞票。

“姑娘，大清早的，我的零钱也不够。你是今天第一个顾客，就算我酬宾吧，这顿饭免费。”

刘忠把钱还给姑娘，又劝说一句，“你该买啥东西赶快去吧，这几天天气太热了，最好在十点之前赶回家。”

“嗯，谢谢你。以后还在你这里吃，把欠你的钱还你。”

“嗨，一顿饭钱这么计较干啥呢？乡里乡亲的，说这话见外了。”

姑娘看到了对面的烧鸡，稍微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一个老太太正在买烧鸡，已交了钱。就在王通要往方便袋里装时，那姑娘眼尖，看到鸡翅膀处少了一块。

她急忙呼叫一声，“慢着！”

说着，她抢过方便袋，把烧鸡拿出来一看，怒声责备王通，“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做生意啊？这烧鸡是几天的陈货了？这块肉是猫还是老鼠啃的？欺负老年人眼神不好，你亏良心吗？”

“你是她什么人？大清早多管闲事，这是我第一桩买卖，别来添麻烦！”

“我就是看不过去！你给老奶奶换不换？不换，我可要吆喝了！”

“好好好！怕你了行不？”

王通迫不得已，只好换了一只。老太太走后，他两眼恶毒地瞪着那位姑娘。

“你还不滚开？不买烧鸡别在这里瞎搅和！”

“我就偏买你的烧鸡！就要刚才那只带馊味的。”

“存心找事咋的？你要不是个小姑娘，我早就……”说着，他恶狠狠地把手一甩，大菜刀闪着寒光立在了案板上。

姑娘也不甘示弱，胸脯一挺，反唇相讥，“我买了喂狗不行吗？省得你再坑害别人。”

“你厉害，卖给你！当心把你家的狗吃死。”

王通抓起烧鸡往托盘称上一撂，随即喊出了斤数与钱数。

姑娘也不计较，把百元钞票递过去，王四瞅了又瞅，才找了零钱。

姑娘抓起方便袋，恨恨地瞪了他足足十几秒钟。最后，“哼”地一声扭头走了。

“真他的妈的晦气！大清早踫上这么个丧门星。”王通“呸”一声，一口痰吐向姑娘的身影。

刘忠正好有点空闲，走过来劝说王通。

“王通，今天这事确实怨你。那只烧鸡有两三天了吧？我早就劝你扔了，你偏要卖出去。这不，出事了吧？”

“他妈的都怪那个臭丫头。”

“行了，人家没告发你，反而买去喂狗，明明是在帮你。你倒好，不仅卖贵了，还多算了半斤。”

“你怎么知道？”

“嗨！那只烧鸡过了几个人的手了？几斤几两连我都记熟了。你呀，姑娘暗中帮了你，你却坑了人家几块钱。”

“哼！她跟我做对，不宰她一把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多赚几块钱，自己解恨了。可人家小姑娘呢？我看还是个学生，这几块钱，够她一天生活费了。”

“只有你这个傻逼才肯做亏钱买卖。树叶飘进碗里，是你的错吗？”

“不是我的错，我少卖一碗，亏钱不亏心。”

“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大学没考上，接过你爸妈的早点摊，就应该学会做生意。还是书呆子气，早晚会让你赔黄了。”

话不投机，刘忠只好回去。他观察到那姑娘的一举一动，老是觉得怪怪的。

和王通探讨一下吧，他又自以为是，对姑娘恨得咬牙切齿。算了，不管他的破事了。

3

散了集回到家里，王通一进门就被爸妈骂得狗血喷头。

“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你知道买烧鸡的那个姑娘是谁吗？”

“她是谁，关我屁事？”

“她就是你张奶奶要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这下好了，一只臭烧鸡把这门好亲事搅黄了。”

“啊？”

“啊什么啊？我劝你多少次了，做买卖要凭良心。你倒好，坑害老太太，还多要了姑娘几块钱。”

“这能怪我吗？她当时为什么不挑明？要知道是她，我会那么做吗？”

“人家姑娘咋天下午就来了，今天早上，是故意考验你的。多好的姑娘，本来是奔着你来相亲的，一下子让你搞砸了。”

“因为这点小事，不至于吧？”

“你张奶奶刚走，说外孙女死活不同意。她再替她寻别的好人家，你真是把我们气死了？”

王通彻底傻了眼，不敢再在父母面前待下去。灰溜溜地躲进了卧室，悔恨不已。

原来，那姑娘叫杜玉梅，是个弃婴。张奶奶在黄河大堤上捡到后，想到姐姐的儿子打光棍，就送给他们抚养。

姐姐早已去世，光棍儿子前年摔断了腿。杜玉梅上到高二就退学了，靠打工养着父亲。

她家在村里单门独户，经常受欺负。无奈之下，才托姨姥姥在这里找个好人家，嫁过来就有了依靠。

张奶奶和王通家是一个胡同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不错。王家祖传的烧鸡在当地颇有名气，生意红火，家庭条件比较好。

王通聪明机灵，能说会道，从小就讨人喜欢。张奶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就打电话让外孙女来看看人、相相家。

没想到，这丫头很有主心骨。说婚姻大事不能儿戏，选女婿由她自己做主。

昨天下午，她看到王家的大瓦房深院落，十分满意。张奶奶准备第二天就正式提亲，却让她拦下了。

“姨姥姥，这事不急，我还没见他本人呢。明天集市上，我先暗访一下。人不合意，家里再富有，我也不嫁。”

结果，就上演了早上的一幕。

杜玉梅从集上回来后，说出的话出人意料。

“姥姥，那个卖烧鸡的靠不住，将来我爸搬过来一起住，恐怕要受气。对过卖胡辣汤的小伙子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本村的，有没有对象？”

“哦，你说的是刘忠吧？是本村的，就是离我们远点，在村西头。他高中刚毕业，还没听说他相过媳妇呢。”

“这就好！姥姥，不怕你笑话，我……看上他了。”

“臭丫头，哪有你这么泼辣的？一个姑娘家，自己到集市上挑女婿。”

“姥姥，我是您捡来的，今后嫁过来，一定会孝敬您的。我一定找个忠厚善良的，真心对我好，才能容得下我的养父。”

“我的乖孙女，就依你，我说啥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刘忠一家人，和我们接触不多，但在村里名声也是很好的。既然你开口了，姥姥就成全你。”

4

刘忠和杜玉梅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这在村里算是个新鲜事。一个姑娘主动来男方家里相亲，从古到今，在这片地方，不是第一桩，也是极为稀有的。

提到养父到婆家来养老，刘忠满口答应，公婆也支持。这件事，又成了乡亲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唯一不高兴的当然是王通的父母，眼睁睁地看着金凤凰飞进别人家里，能不嫉妒怨恨吗？

父母知道儿子的品行，对外没脸面说三道四，在家里可憋不住要骂儿子几句。

一家人为了赌气，也很快定了一门亲事。姑娘也不次于杜玉梅，心里才多少有点平衡。

可订婚不久，不如意的事发生了。

未来的老丈人经常赶集，每次都到女婿烧鸡摊上坐一会。王通为了讨好他，切一块烧鸡给他吃，并让他到刘忠那里喝碗胡辣汤。

临走时，还打包给老伴带上一份。结账时，当然由王通掏钱了。

时间长了，王通就吃不消了，心生怨恨可又不敢得罪他。村里人当成笑话说，刘忠也损了他一句，“多谢你给我招揽了一个忠实的老客户。”

别人说风凉话，王通不好言语。可刘忠的一句玩笑，惹恼了他。

为杜玉梅的事，他本来就怀恨在心。早憋着满腔怒火，正想寻机挑事，报复刘忠一下。

突然，他转念一想，强忍了下来。这万万不妥，太明显了会让乡亲们更加耻笑的。

不如另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捉弄他一下。到时候，一定让他有苦难言、无处申冤。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丈人十分配合女婿的复仇计划。早不病晚不病，第二天就住进了镇医院。

王通眉头一挑，计上心来。马上和刘忠商量，“哥们，我老丈人病得不轻，看样子，最低要住一个月的院。我再表示孝心，也不能天天去看他。”

“你想让兄弟干什么，我尽力帮忙。”

“这件事，对你有好处，你肯定乐意。他们老两口不是爱喝你的胡辣汤吗？就麻烦你每天送两份早点过去。”

“没问题，反正就百十米远，一个来回也耽误不了多大功夫。”

“就这么定了，最后一块算总账。”

“王通哥，见外了。我还信不过你吗？”

从当天开始，刘忠说到办到，信守诺言，每天都按时去医院送早点。他不仅特意加工，有时候，还买些礼品表示心意。

一直送了四十五天，老头子才出院。身体虚弱，腿脚不灵，他不再赶集了。

老丈人不来大吃大喝了，王通总算解脱了。和刘忠照样有说有笑，可就是不提结账的事。

对小本生意来说，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刘忠太实在，心里着急用钱，可总是开不了口。

就这样，一直拖到年底。刘忠私下里琢磨，我和杜玉梅马上结婚了，王通不能再装糊涂了吧？

谁知，王通好像没那档子事一样，还是不提还钱的事。随礼时，送了个红包，更是气人。

要么给二百或是三百，哪怕一百也行，他却送了个“二百五”。有这样开玩笑的吗？分明是故意羞辱、戏弄。

这件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有谴责王通的，也有笑话刘忠的。

议论的焦点，自然是针对杜玉梅的。谁都担心，新媳妇刚进门，王通就开始刁难报复了，以后，能有安生日子吗？

5

这些话传到杜玉梅耳朵里，自然要盘问刘忠。了解到前因后果，她继续落实了几个问题。

“这么长时间，你就没要过一次账？”

“咋没要过？可他总是嘻嘻哈哈，一直赖着不还。”

“怎么个赖法？”

“他说，老丈人爱喝你的胡辣汤不假，可连续四十五天，天天喝，不腻才怪呢！谁信你呢？”

“就没人给你作证吗？”

“唉！他这种人谁敢惹啊？有一个人只说了一半，他一瞪眼，又改口了。”

“他总是这么欺负你吗？”

“不是。我们从小到大，关系比较好，平时在生意上也互相照顾。就是这半年才有点疏远，啥事都为难我。”

杜玉梅沉默了一会，抓住丈夫的手，“老公，他是冲我来的，让你受委屈了。”

“我咋能不明白呢？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忍。老婆，咱们不和这种人计较了，好吗？”

“老公，心善被人欺，对付他这种人，必须以牙还牙，不能让他讨上便宜。他给我一个下马威，我也让他领教领教本姑娘的厉害，免得他以后再敢惹是生非。”

“他凶起来可六亲不认，有一次，他赌博输了两千多块钱。他爸骂了几句，差点动手打他头子。”

“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心服口服。不过，你必须听我的吩咐，做做样子，越像越好。”

杜玉梅和老公叽咕了一阵子，还一个劲儿给他鼓勇气，“放心，两家还对面做生意呢，我有分寸，不会做得太绝。他只要回心转意，你们照样是好兄弟。”

6

一天，集市散了，刘忠和杜玉梅正收拾着摊子。他老丈人一瘸一拐，醉薰薰地颠了过来，伸手就向女儿要钱。

杜玉梅用手指指刘忠，意思是，钱在丈夫手里，跟他要去。老丈人陪着笑脸走到女婿身边，谁料到，刘忠满脸怨气，磨磨蹭蹭地就是不掏钱。

老丈人尴尬至极，又回过头来求女儿。杜玉梅也发了脾气，冲父亲大声嚷着，“爸，你就知足吧！早上不是刚给你一百块钱吗？照你这么狂花钱，我们哪能养得起你？”

王通一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冷眼瞧着，巴不得这家人闹矛盾。小两口一句不合，翻脸吵了起来，他充好人，把老头子拉到自己摊位上。

小两口收拾完，继续争吵着，拉扯着，高一声低一声地回村了。把一个孤老头子甩在集市上，谁也没心情管了。

“大爷，女婿咋说也比不上儿子。你吃他的喝他的，就得看他的脸色。高兴了给钱痛快点，心烦了，就是一分钱也能惹出大乱子。这不，才几天，刘忠就沉不住气了。”

“我哪里能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嫌弃我了？我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他，不图别的，就指望他肯接受我养我呢。可今天，他竟然敢给我摆脸子，还和我闺女吵架。”

“大爷，光生气有啥用啊？生米做成熟饭，媳妇骗到手了，就现出原形了。”

“哼！老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王通，给我一个烧鸡，我偏要吃肉、喝酒，做给他看！”

“大爷，你有钱吗？”

“没钱不会记账啊？我能舍着老脸求他要钱吗？不给钱照样有吃有喝，到时候，看他怎么跪地求饶。”

“大爷，您这招也太狠毒了吧？”

“不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他能服服帖帖吗？”

“老爷子，实在是高明。好咧，这只烧鸡您拿着，以后，您尽管拿，吃死他，让他趴在地上，给您求饶。哈哈哈。”

从此以后，老头子隔三差五地拿一只烧鸡，账都记在刘忠身上。王通也不声张，故意纵容老头子，等着看刘忠的笑话。

7

一连拿了十几个烧鸡时，王通才回过弯弯来。他悔恨交加，知道上当了。

这个丫头片子确实不简单！一家人演戏给自己看，自己蠢得还敲边鼓。这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

说曹操曹操到，那个老不死的又来了。躲又没处躲，难道硬着头皮让他们继续宰下去？

不行，实在受不了了！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竟然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

“王通，老规矩，一只烧鸡，记账！”

“杜大叔，您就饶了我吧！我有错在先，甘愿受罚。”

“你怎么了？我不明白。”

“这样吧，大叔，今天晚上我请客。我和刘忠兄弟的恩恩怨怨，还仰仗您帮忙了结。”

“怎么？刘忠那小子还没跪地求饶呢，你咋就撑不住了呢？”

“您哪是吃他啊？分明是割我的肉啊！大叔，求求您替我向玉梅说个情吧。只要弟妹肯放过我，我就和刘忠拜把子。我把她当亲妹妹，您也像亲爹一样孝敬着。”

“哈哈哈哈，小子，你终于悔悟了。好！只要你真正痛改前非，两家人和和睦睦，互相帮衬着做生意，一切包在我身上。”

当天晚上，三户人家欢聚一堂。以前的旧账哈哈一笑，永不再提。

后来，因彩礼纠纷，王通和那家姑娘退了婚。张奶奶把自己的娘家侄孙女介绍给王通，三户人家亲上加亲，相互之间更加融洽。

结婚那天随礼，刘忠故意举着三张钞票，大声喊着，“给你也封个红包——二百五！”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王通羞红了脸。“兄弟，你还记我的仇啊？”

王通窘迫不已，完全改变了以前暴躁蛮横的脾气。嘿嘿笑两声，正要伸手接钱。

“刘忠，别和王通哥开玩笑了，快给王通哥补上啊。”

“老婆，那一半不是在你手里吗？”

“呵呵，忘了。给，加在一块，五百。”

杜玉梅把钱递过去，写礼单的小伙子并没有按她的意思做。故意把两口子的礼钱分开封了，写了两个名字。

那个人站起来，当着大伙的面，高声宣读，“刘忠，杜玉梅，两口子，都是二百五。”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大笑不止，院子里顿时嬉闹不断，热闹非凡。

……

从此，“三个二百五”的故事，就这么传开了。三户人家的恩怨情仇，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